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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6 ? 本世界篇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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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6   本世界篇(31)

◎願望和願望。◎

路遙也聽見了梵天的聲音, 她用了極大的耐心聽完對方冠冕堂皇的說辭,幾乎要控制不住那份長久克制的憤怒,左眼忽而刺痛。

路遙擡手捂住左眼, 覆於掌心之下的長睫輕眨。

那只和深海女神交換的眼睛突然看到似從高處俯視的景象。

這不是她的視野, 而是深海女神的視野。

因為交換眼睛, 她們竟可以共享視野。

路遙此前並不知道這件事。

深海女神在高處, 俯視審判神殿, 目之所及, 皆是象征純粹信仰的金色字符,如星火燎原, 將蒼白冷肅的審判大殿照得亮亮堂堂。

世間多少凡靈至死都不曾聽聞神名, 神在什麽地方做著什麽事情, 從來輪不到凡靈置喙。

如今日這般審判, 大抵是至高神殿在路遙這裏栽了個大跟頭。

一個沒有世界、沒有子民,連神域都是從三千世界各位神明那裏拼拼湊湊討來的一條破敗街道。

短短三年,她就收集到足以開啟監神山的純粹信仰,這還是在至高神殿百般阻撓的情況下。

別說至高神殿費解嫉妒, 就連深海女神都生出幾分羨慕。

或許只有人神才會想出這樣另辟蹊徑的神道,存世太久的神明生來便受四方供奉,即便施恩與子民, 也絕不會如路遙這般開店賣貨。

路遙透過翠皇星的眼睛,看到一點至高神殿的虛影。

深海女神坐於下方,看不見居於上方主位的梵天真容。

不過路遙知道梵天,那還是三年前她成神時的事情。

眼下這件事並非緊要,梵天其實很強, 淩駕於眾神之上的無上神力是他傲慢的根源。

但因為某些原因, 祂暫時沒辦法動手, 而路遙必須立刻登上監神山。

誓約這種麻煩的東西束縛著雙方,祂已擅自走了一百步,現下終於輪到她往前走一步。

不理會梵天蹩腳的挑撥之言,路遙再次準備攀登荊棘山路。

虛空突然出現一道門,門裏星辰漫天,如流星夜墜,走出一個身著月色長袍的美人,銀色長發在身後半挽,容顏清絕無雙,一雙眼是淺淡的月白色,幾乎看不見瞳仁。

主殿之上,金越驚訝:“逐繁怎麽來了?”

梵天:“祂是赦天的監神,畢竟照看弒神數千年。”

金越沒明白梵天的意思。

弒神赦天在神界可是個神見神嫌的邊緣神。

神明本強大無比,坐享無盡歲月,不犯大錯幾乎難以消亡。

直到數千年前,神界從一神秘島嶼接回一只擁有弒殺神明之力的魔種。

那個魔種後來成為弒神,就是赦天。

赦天的強大僅次於大主神梵天。

弒神成為了梵天手裏最鋒利的刀刃,原本不可輕易斬殺的神明,只要略有失職,就可能被弒神處決。

眾神厭惡弒神,也懼怕弒神。

有人擔心弒神殺戮太多,被殺心控制,畢竟是魔種出身,向梵天進言,請掌管神界星辰的主神逐繁做弒神的監神。

監神之神,實際有照顧、庇佑之意。

而逐繁在赦天身邊,更多是行監視之責,又因逐繁掌管星辰,條件充足的情況下還可賦予世間萬物規則。

有時候赦天出任務,處決失職神明,就會遇到逐繁施加的限制規則。

逐繁看似照看赦天多年,金越卻覺得祂不可能對赦天生出什麽特殊情愫,何至於專門跑這一趟,眼下最緊要的是阻止野神路遙登上監神山。

逐繁從星門走出,緩步朝路遙走去。

圓夢系統的聲音響在眾人耳中:“啊啊啊啊啊啊!麻煩人物來了!”

路遙不認識逐繁,也不打算理會。

逐繁卻叫住她:“路遙。”

路遙回頭,奇怪地看她一眼:“有事?”

逐繁:“你執意要登監神山,先不論是否有資格,難道你忍心見祂就此身墜永劫,死不瞑目嗎?”

路遙皺眉,不耐煩:“你……誰啊?”

無論是店主的心音,還是聲音,盡皆傳入凡靈耳中,腦中亦有清晰的畫面浮現。

凡靈的腦中仿佛被植入了一個音畫俱全的小電視,沈浸式吃瓜。

他們也想問:大姐,你誰啊?

逐繁淡漠的眼似掃了路遙一眼,淡淡地自我介紹:“吾名逐繁,弒神赦天的監神。”

路遙似乎笑了一下,回頭看一眼高遠陡峭水深火熱的監神山,轉頭輕蔑地看著逐繁:“你是赦天的監神?那本神又算什麽?”

吃瓜凡靈八卦雷達嗶嗶嗶嗶——

“什麽什麽什麽什麽?新角色出場!赦天是誰啊?”

“聽店主語氣,怎麽感覺有點像是那位未曾蒙面的小情人呢?”

“監神又是什麽?怎麽一股修羅場的味道?”

……

逐繁語氣了然:“果然,你的野心是監神之位!”

默然一瞬,逐繁語重心長道:“你可知,當日你雖僥幸成神,卻是沒有肉身、無法臨世的孤野之神。赦天神力強悍,神魔界無人是祂對手,可是祂的神力有個致命缺陷,只可殺生,不可救死。為了救回你,祂傾盡一切。而你竟要在最後關頭無視祂的心願?”

路遙兩眼茫然,好像不知道逐繁在說什麽。

圓夢系統猶猶豫豫:“店主,一直沒跟你說,我好像……是陸銘瀟的系統。”

路遙沒說話。

圓夢系統繼續道:“陸銘瀟那日在千門山找到你的時候,你已經沒有聲息,他幾乎瘋了。”

當時的情況已經不能只用“慘”來形容,圓夢系統生出意識就看到被陸銘瀟抱在懷裏的碎肉塊、碎骨頭,根本看不出來那曾經是個人。

陸銘瀟抱著路遙的殘軀哭了很久很久,像個被丟棄的狼崽子,跪在千裏冰雪之上,哭到沒有聲音。

他無數次嘗試拼湊出路遙的模樣,就如逐繁所言,他的能力無法覆活路遙。

而且在此之前,他已經用能力救過路遙一次。

那是他唯一一次使用自己的神力挽回一條生命,代價是這個生命死後不入輪回,且會成為深淵的一部分。

圓夢系統的記憶在綁定路遙之前被封印,它一直以為自己是至高神殿安插在店主身邊的間諜,時不時給店主使點絆子。

直到從無神之地回來,它突然恢覆記憶。

棄暗投明許久之後,突然得知自己的老板另有其人,圓夢系統也混亂不已。

圓夢系統有些懨懨:“他真的很可憐,想救你卻無能為力。祂雖是神,卻被神界排斥。你死之後,沒有人愛他、信任他、尊重他,也無人對他伸出援手。他想救你,散盡神力祈求萬界,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仍是如此可笑。”

逐繁在圓夢系統話音落下,走到路遙面前:“你那時混沌無知,恐怕並不知曉他為你付出了什麽。你能得到偽身,重臨世間,受三千世界凡靈供奉,皆是因他祈願。我想應該讓你親耳聽聽他的願望。”

圓夢圓夢,自當以許下願望之人的心願為上。

逐繁揚手,夜幕倏然降臨,星辰墜落,被保存在星瓶之中的記憶如突來的驟雨,淋濕了所有人。

站在殿中的凡靈紛紛搓手臂,突然好冷,而且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。

三年前的千門山,舊神神殿。

銀發紅眸的青年渾身是血,他的右半邊身體自肩部往下缺了大半,肋骨也消失好幾根。

他卻沒有痛覺似的,跪坐在地上,不斷用完好的左手撿拾地上的肉塊,企圖拼出心愛之人的模樣。

寒風刺骨,跪在雪地裏的人無數次向天祈願。

天地渺然,萬物噤聲。

從此世間,再沒有他心愛的那個人。

陸銘瀟最初救下瀕死的脆弱人族並未多想,她終究活不了太久。

那時他還沒有“陸銘瀟”這個人類名字,冷酷無情的弒神赦天並不在意路遙死後能不能入輪回,也不在意她死後會融入深淵。

可後來,脆弱的人族給了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。

大概是在一起的第三年,陸銘瀟後悔了。

他後悔插手一個人族的生死,還必須親眼看著她重新走向死神的懷抱。

遇到路遙的第八年,陸銘瀟陷入極度焦慮。

只要想到某一天再也無法見到她,無法與她手拉手在熱鬧的街市晃悠,無法在寒冷的冬日與她依偎在一起看電影,他就難受得想死。

可是弒神不會死,只會殺死身邊的一切。

第九年,陸銘瀟找不到挽救路遙生命的辦法,決定在她死後,與她一起融入深淵。

他明明都想好了。

這是他和她最好的結局。

他想要隨這個人類消亡。

但生來如影隨形的厄運之力並不垂憐他,他最心愛的人死在千門山上,粉身碎骨,沒有一絲完好。

他沒能和她一起走。

那個殺死她的廢物神也不知被什麽東西絞殺,神魂俱滅。

陸銘瀟其實瘋過,恨不得毀掉三千世界。

又在某一瞬間清醒,跪倒在地,無助地祈願天地——

“吾願以神格為祭,削盡神骨,以吾之血肉為她重鑄一具完好肉/身。”

“吾願散盡神力灌養深淵,只求允她魂歸人間。”

“吾以深淵之子之名,號令深淵,生生世世庇佑她無病無災,所願皆成,腳下皆坦途。”

身負厄運的弒神無論如何祈願,無論付出什麽代價,那本該是一個永遠不會被回應的願望。

可這個不該被回應的願望,卻在某一刻受到感召。

未知之物回應了陸銘瀟的願望,野神路遙得到一具偽身,得以重臨世間。

然後世間,多了一條破敗但神奇的商店街。

凡靈想破腦袋也想不到,商店街的背後竟有這樣的因由。

“我去!神奇的商店街原來是這麽來的!”

“嗚嗚嗚嗚嗚——原來真的有人在談這種戀愛啊,哭死我了……”

“赦天後來怎麽樣了?還活著嗎?”

……

逐繁垂眸,漠然凝視路遙片刻,微微側身,看向路遙不願走上的那條陽光小道:“你得以重臨世間、獲得穿行三千世界的神域、收割凡靈信仰,皆因赦天之願。祂奉上神格、削盡神骨,以自身血肉為你重塑肉/身,祂最後的心願是願你以凡人之軀走上那條沒有危險、永遠平穩安寧的鮮花小道,生生世世。”

路遙眼瞼半斂,眸色晦暗。

良久,她才緩緩出聲:“你好像沒聽清,他說願我所願皆成,腳下皆坦途。”

逐繁微怒:“你——”

不等祂說完,路遙已轉身,踏上布滿荊棘的陡峭小道,冷聲道:“而我的願望是登上至高神位,踏平神界。”

吃瓜凡靈仿佛看到一個大寫“BE”迎面飛來,心碎了一地。

“店主你——真是油鹽不進!!!嗚嗚嗚嗚——”

“未免太涼薄了,突然不喜歡店主了。”

“嗚嗚嗚嗚嗚——我們最好的弒神,店主你就依他一回又怎樣,最後一回了。”

……

神殿之上,金越茫然眨眼,不明白方才無論如何煽動都堅定不移的信仰為何出現松動。

逐繁不過是抖露幾句赦天的過去,就將眾人動搖至此。

凡靈,真是難以理解。

沒過多久,又有不同的心音傳來——

“其實店主的選擇也能理解,無論如何弒神都已經不在了,應該是這樣吧?畢竟店主好好在這裏,弒神的願望一定是實現了。她重新做一個凡人,眾神會放過她嗎?不如換一種選擇,全部都踩在腳下!”

“可是有弒神的庇護,還有那個什麽深淵,別的神明應該動不了店主吧?”

“弒神的願望若是已實現,為什麽還要審判店主?”

“我就想知道店主現在的小情人是誰?不可能是弒神了吧?嗚嗚嗚嗚嗚,又想哭了。”

……

金越無語。

祂永遠跟不上凡靈跳脫的思維,真是一點不想正事。

審判盡頭,路遙已經踏上監神山的小道。

逐繁突然發難,招來數顆隕石,裹著巖漿的隕石直直砸向路遙:“就憑你,如何能勝任監神之職?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神,妄以為有弒神庇佑,真能為所欲為!所以本神厭惡人神、野神,僥幸成神的家夥,狂妄自大!”

站在神殿上金越暗暗咋舌,提筆快速在金冊上書寫幾筆。

幾息之後,攜萬鈞之勢的雷霆在路遙頭頂炸響。

隕石和雷霆幾乎同時襲向路遙,被困在無形屏障中的店員看到這一幕,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。

哈羅德撞得滿頭是血,伏在地上無法起身。

化作魔龍的囚玉盤在熊安安身上,痛苦嘶鳴。

商店街的眾多異族店員在這一刻深深感受到實力的差距,天外有天,在另一方世界,原來他們都算不上強者,連一道無形屏障都無法突破。

不獨距離路遙最近,然身為神子的祂在諸神眼裏根本不夠看。

祂的手已經化掉一只,無形無色的屏障不可撼動。

不獨跪在地上,以頭搶地,血淚從殷紅的眼裏流淌下來。

姬非臣蹲在不獨身邊,試圖安撫:“稚子,店主她……”

不獨的腦海裏響起那個人的聲音——

“吃下我的肉,你會持有我的部分能力。不會很強,但也比大多數廢物能打。我消亡之後,替我守在她的身邊,永生永世。”

不獨終於想起來母親死後,祂還見過一次陸銘瀟。

祂不僅得到了母親的血,還吃了那個人的肉。

某種意義上來說,路不獨確實是路遙和陸銘瀟的孩子。

只是在陸銘瀟的願望被回應之後,不獨的記憶也遭到不明篡改,以至於後來母親從他的記憶裏看到的過去,並不完全。

母親出事的時候,陸銘瀟正被一群雜魔追殺。

等他擺脫雜魔趕到母親身邊,半身殘缺,神骨缺失,又看到母親的殘肢,幾乎瞬間瘋魔。

後來便是祂傾盡所有祈願,保留最後一絲意識守在千門山的地殿,只為護住母親最後那絲魂光。

只有這絲魂光重新回到母親的身體裏,母親才會變回陸銘瀟記憶裏的那個人。

他囑咐祂:守護她,生生世世。

不獨甩開姬非臣,抓起血刃站起來。

不夠,祂還不夠強。

根本沒辦法保護母親。

不獨遙望路遙的背影,仰頭將血刃吞下,無視周圍的異樣眼神,祂必須立刻變強。

血刃其實就是母親的血,不獨莫名察覺母親的血帶有的力量比弒神的肉還要強。

這一點在祂吞下血刃後立刻得到驗證。

隕石和雷霆距離路遙僅數米之遙,席卷著滾燙的巖漿和雷電,兩位主神的全力一擊,母親接不住!

不獨來不及多想,手臂化作刀刃,用力朝著虛空揮下,腦中回想著陸銘瀟最後的囑托,原本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的無形屏障轟然碎裂。

不獨飛身躍起,朝著監神山跑去。

雷霆先至,隕石緊隨其後,不獨感覺來不及,手卻先於意識,伸出去的瞬間化作磅礴冰山,幾乎要完全遮住路遙。

斜刺裏伸來一只漂亮的手,提溜住不獨的衣領,將小孩往腰間一夾。

不獨不防被拎個正著,神力潰散,冰山還未凝實瞬間消失,祂氣得快要瘋掉,激烈掙紮起來。

遠處路遙低頭行路,不躲不避,微風輕拂,纏繞著細微電光的雷霆即將碰觸到路遙的發絲,蟄伏的暗影化成數以萬計的柔韌絲線,頃刻間絞碎雷霆,並不停息,直指上空的隕石。

數十顆巨大的隕石瞬間被粉碎,碎石四濺,好半晌卻不見有砂石落地,嚇得蹲藏起來的凡靈懵然擡頭。

隕石碎片已經被暗影吞吃掉,路遙正嫌煩,驅使暗影絞碎禁錮她四肢和脖頸的金色刺棘。

披著華裘的命運女神彎腰放下不獨,那雙常年疲憊厭世的眼裏滿是興味,緩聲勸慰:“正是關鍵時刻,你可別去搗亂。”

命運女神身旁,站著一具身著破舊甲胄的骷髏。

逐繁未料路遙的神力已如此可怖,深感棘手,又朝兩位大主神進言:“兩位既然來了,還請盡快阻止邪道登神山。”

巨大的轟隆聲仿佛從遙遠的過去傳來,轟隆轟隆像是要把天捅破,比金越降下的那道雷霆恐怖得多。

眾人看見荊棘小道高處火山噴發,巖漿噴湧,店主卻視若無物,無所畏懼地繼續朝高處攀登。

魔神擺手:“這事兒本神可管不了。”

命運女神按住還想往神山跑的不獨,淡淡道:“因果循環,你看!那個破掉的圓馬上就要重新相連,世間多一位監神也沒什麽不好。”

逐繁氣惱二神的態度,卻礙於這兩位神職特殊,無法發作,轉而道:“怎麽不見深淵女神?”

命運女神神色有些奇怪:“深淵女神已隕落六千年,至高神殿竟沒收到消息?”

逐繁驚訝擡頭:“什麽?不可能!”

魔神仍舊看著登神山的路遙,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:“不急,馬上就有新的女神即位。”

逐繁擡頭朝路遙看去,反覆否定:“不可能!!!怎麽會是她?她不是想要監神之位,又如何能以深淵臨世?”

命運女神撥弄腰間掛繩上的骰子,興致勃勃:“本神瞧你剛才對路遙吆五喝六挺有底氣,怎麽什麽都不知道?”

逐繁悚然扭頭,無珠之目盯住命運女神:“敢問上神知道什麽?”

命運女神擡手一揮,以金線匯聚而成的命運之河顯現在眾生眼前。

女神隨手撈起一條金線,就有一段過往被起出。

數十年前,孤獨厭世的弒神赦天從一場車禍中救下瀕死的人類女孩。

因弒神能力特殊,被祂強行挽留在世間的女孩死後不入輪回,且將化作深淵的一部分。

這是後來一切的起點。

*

命運女神隨手將那一根金線丟回河裏,又隨手掬了一把起來,指尖翻動,赦天和人族女孩相伴十年的過往如幻燈片,嘩啦嘩啦翻過。

直到命運女神找到最關鍵的那一縷金線,時間、地點轉換,又回到眾人前不久從星瓶裏看到的那座巍峨雪山。

千門山上,自知時日無多的女孩向神明祈願,卻遭到神明惡毒的諷刺。

神說:“區區人類,也敢舔著臉祈求與神魔結緣。

“你可知你祈願的那怪物是最下等的魔,暴戾兇惡,世所不容。至高之神予他沒有盡頭的生命,可凡是他所愛所願,必在他眼前雕零逝去。

“神魔無心,他不愛你。只有愚駑又貪枉的人族才總是祈望情情愛愛。

“本神為何要替他解開詛咒?那樣的魔種,就該被放逐到時間盡頭,化作塵埃,無聲無息地消亡。”

若只是如此,身為弱小人族的女孩除了忍氣吞聲,倒也別無他法。

神卻好像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。

祂緩緩變了神色,微微俯身下去,朝女生招手。

女生並未上前,不動聲色地後退。

神明想置人於死地,凡人絕不是對手。

那時的路遙察覺到神的惡意,試圖逃脫,還未徹底轉身,胸腔已被拳頭粗的冰錐刺穿。

神明漠然地走過來,停在路遙身前,等待她徹底消去聲息。

祂等啊等,五分鐘過去,鮮艷的血染紅她身/下大片潔白的雪,她吃力地喘息著,背過身狼狽地朝前爬行。

居然沒死。

神明有些疑惑。

大概殺了路遙五次,神明惡劣地笑起來:“竟是殺不死的怪物,倒還有點意思。”

祂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,拖著路遙回到神殿。

就在不獨絞殺怪物的那座地殿裏,路遙不斷被殺死,又吊著一口氣覆活,狼狽驚恐地逃亡,卻永遠逃不掉。

地殿的巖壁、地板、天花板處處都有她的血跡,也有她痛苦掙紮留下的痕跡。

被穿心而死、被凍死、被巨石砸死、被扔至高空又重重墜落、被野獸撕扯啃食、溺亡在血池之中……

路遙困在神明的神域裏,神志清醒地被虐殺了九萬多次。

她的肉/體在第三十九次死亡時散落滿地,再也無法覆原。

路遙驚恐地發現即便失去身/體,她的意識還被強留在地殿深處,無法往生,無法消散。

更加絕望的是沒有身體,不知為何只剩下意識留存世間的她也沒有被放過。

神明用更加殘忍的方式不斷破壞她的精神,使她崩潰發瘋,再毫不猶豫將她的一切否定碾碎。

路遙即將第九萬零九百九十九次被惡神碾碎靈魂時,地上雜亂的血跡終於匯成巨大、繁覆而古怪的圖案,數以萬計的深淵暗影自集滿怨氣和恨意的殘血中誕生,又被妥當裁剪成均勻柔韌的細絲線,隱匿在陰影之中,直到找到機會轟然刺穿被殺戮刺激得已近瘋魔的神明,瞬間就將其碾作塵埃。

路遙最後的意識裏只剩下一個念頭:既然神明對你我皆無憐憫之心,那往後的歲歲年年,無盡時間,我來做你的神明。世間眾生,我只聽你一人祈願。

路遙躺在冰涼的雪地裏,思來想去,努力保持清醒:你不愛說話,又冷冰冰的,哎,我得給你找個愛說話的朋友。主動交朋友對你來說難度有點大,新朋友就叫圓夢吧,不用太聰明,愛說話就行。

路遙緩慢地思考著,花了很長時間才捏出“圓夢”的雛形。

她感覺費了好大的勁,越來越疲憊。

直到眼前轟然黑暗,四周陷入永夜,她還在呢喃:小圓記得跟著他,多跟他說說話。陸銘瀟沒什麽生活常識,你得多學習啊,他看不見我了,你盡可能陪他久一點吧。

願你餘生除我,再無遺憾。

***

路遙再次恢覆意識時忘記了很多事情,很快連自己為何存在都記不得了,只如游魂游蕩在千門山……

後來她在山上遇見一個跪在地上抱著一堆碎肉哭得很慘很慘的青年。

青年缺了一半身體,骨頭也丟了幾根,但是他一點都不在意,只顧抱著地上那堆臭烘烘的殘肢哭得像個傻子。

她就沒見過這麽愛哭的人,好心蹲下去跟他打招呼,他也不理人。

路遙很煩。

自從發現了這個人,無論她跑到多遠的地方,都能聽見他的哭聲。

他時而像小狗一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,時而像貓崽一樣躺在地上小聲啜泣。

無論從哪個角度看,都很像突然沒了家的小動物。

怪可憐的。

路遙不知道青年的名字。

他真的很能哭。

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,路遙感覺青年快要死了。

他像個偷偷拿出所有壓歲錢跑到游戲廳肆意揮霍的小朋友,帶著孤註一擲的絕望——

“吾願以神格為祭,削盡神骨,以吾之血肉為她重鑄一具完好肉/身。”

“吾願散盡神力灌養深淵,只求允她魂歸人間。”

“吾以深淵之子之名,號令深淵,生生世世庇佑她無病無災,所願皆成,腳下皆坦途。”

路遙那時就蹲在陸銘瀟面前,低眸看見青年那頭原本很漂亮的銀發,失去光澤,淩亂不堪,形如枯草,一點都不好看。

她莫名看不順眼,上手戳了戳。

和以前一樣,觸碰不到他。

路遙在他身邊坐下來,手指虛虛停在他的臉側,低聲喃喃:“你很貪心啊,一口氣提這麽多要求。”

青年跪伏在雪地上,整張臉深埋在雪裏,沒有聲息。

他沒有死,只是像個沒有魂靈的軀殼,固執地守著那堆碎肉,鮮亮的眼瞳一點一點失去光澤。

缺了半邊的身體,內裏黑乎乎一片,倒沒有血流出來,就是顯得尤為可憐。

路遙盯著青年這副好似賴皮的樣子許久,緩緩站起來,彎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雪粒,自言自語:“雖然不知道你在為誰祈願,這副快心碎死了的樣子實在難看。先說好,我也不是什麽很閑的人,只是你動不動就哭,還非得讓我聽到,就很煩。”

“今天我心情好,姑且當一回許願機好了。”

路遙自顧自說完,轉身重新蹲到陸銘瀟面前,伸手虛撫他的發頂:“不要哭了,什麽都如你所願。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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